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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医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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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医案

如何拯救悬崖边的阴阳

发布时间:2024-03-13  浏览次数:51 次     来源: 满山芳草仙人药   

我常说,推到极致能看到本质。从至今介绍的古人医案可见,他们笔下大多都处于极致的状态,从中可以窥见生命和医理的本质。比如本篇要介绍的来自余听鸿的一则医案。

时年余听鸿35岁,此案经历了颇多波折。直至最后关头,用药方才精准,病人得以脱险,与医者当时尚未足够成熟有关。

但我们也要能看到,一位年轻的医者,在那样惊险的情形下,还能短时间内,不断自省、正确取舍、迅速改进、最终取胜,其所展现出来的卓越医家所具备的素养和品质。

在那一年的夏天,农历七月,余听鸿受此案的病人邀请,到当地开诊。当时,温热大行,病诊甚多,每日应接不暇,直到腊月,余听鸿因事不得不返程回乡。历经五个月,这位病人也必定是随余听鸿忙前忙后,劳碌不已。

腊月初五,余听鸿与之告别时,病人说身上发斑疹已有两日。当时俩人都未在意,余听鸿留下辛凉解肌方,便离开了。等他一回到家,便接连收到关于病人病危的急报,只能迅速返程。再见到病人时已是腊月二十三日的午后,这时距离病人发病(腊月初三)已有二十天了。

首先来看下,病人初发疹时,“两股两胫及手腕等处,起红斑如豆如粟,视肌肤稍高,色微紫而不鲜泽,有时作痒”,余听鸿当时认为是“冬天温暖,风热所致”。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么?

开头介绍过,病人先是经历了长达近半年的劳碌。待俩人告别时,河水皆已结冰,可见冬日之寒。从疹色发紫和皮肤发痒来看,属热没错,但发而未透。郁于里的热势,尚不明其浅深轻重。病人无法顺畅透发的原因正是在于,正气虚疲,以及外寒裹束。

余听鸿轻敌了,寻常的辛凉解肌方根本无法与病势相抗衡。

当俩人再次相见时,余听鸿惊呆了。病人形容十分狼狈,囚首丧面,色亦黧黑,发根上逆,大便血利滑泻,手足拘束,如同桎梏,身上红斑,皆聚成块,大骨骱处及肩胛、尺泽、足膝、环跳、足胫等处,俱结红色一块,坐不能卧。

二十天的功夫,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濒临死亡,余听鸿不禁想哭。

细问之下,得知初六日身起红斑,并无所苦,但到了十一日,即胸中痞闷而呕,且有寒热。

这短短一段话里,包含很多信息。

郁热不断地以斑疹的形式往外透散,说明之前体内的郁热之势极重极深极猛。几天后,胸中痞闷而呕,是因为气机无法有效外达了,因而有余于里,造成了内部气机升有余,同时郁热博液酿痰,亦或酿成有形而积于胸膈。

至于为何气机无法外达,还是因为上文所说的正虚和外束,同时,数天来的发疹也在消耗大量的气阴,正虚日益严重。

正已虚馁,外有寒束,内有郁热。

气机郁于里不能外达,无法布表温煦,因而恶寒;郁热势重,欲散热而不畅,因而发热。

此时本应适当补虚,解散外束,以助气机外达;培补郁热和斑疹消耗的津液,以助透散之资;并清解热势。

但那天病人找的医生,眼里只看到了病人的恶寒。见寒治寒,给他开了高良姜、两头尖、吴萸、红豆蔻、官桂、香附、干姜等药,病人服用两剂后,觉胸中更阻,大便秘结。

热更盛,津更亏,结更甚。本来只是出入不畅,现在升降之门也被关上了。

到了腊月十五日,病人突然大便下血甚多。下血绝对不是件好事,但是倘若没有这个下血,病人肯定等不到二十三日下午再见余听鸿。

气机和郁热好歹能有个出口,为病人争取到了救命的时间。

从十五日开始,病人每日便血泄泻,日夜无度。在余听鸿到达之前,又连服凉血止血药。随之斑疹渐收,聚于骨骱,而手足拘曲,寒热亦止。

下血无度,郁热大多已随便泄。后期泄泻不止是因为正气已不足以收摄了。这时频用大量寒凉药,致正气彻底歇菜。寒热止,斑疹也停止透发,渐收内陷,津血近亡,手足拘曲。

余听鸿诊其脉,细而弦紧,舌苔白滑而润。结合病人的症状,阴阳已是俱在悬崖边了。

余听鸿分析道:斑由冬温而来,热阻胸中,肺气不宣,则气逆而呕。被裴姓医辛热大剂,劫动血络,阴络受伤,血从下溢。大便血后,血不能养筋,则筋拘束不伸。正气下陷,则斑疹随之而收束,聚于骨空节骱之处而成片。

他认为此证,气机始终未能宣达于表,即“失表”。因而先是参考喻嘉言的逆流挽舟法,用人参败毒散(实际是党参败毒散),寄希望于气机外达,斑疹彻底透发,遂能止利。

病人服用后果然出了汗,斑疹也随之重新散布满体,但是下利便血仍然未止。再服一剂,还是如此。

阴阳如洪水般溃败,岂是败毒散可逆?何况,已完全丧失收摄之力,欲求其升而用辛散药,结果却只能是推波助澜正气之外散。

余听鸿有些不知所措了,请来了同道会诊,有主张用当归赤小豆散加槐花、地榆的,也有主张用阿胶、地黄等药的。

他都没有采纳,因为病人舌象白苔不化,又下利清谷,这些阴药怎堪承受?

他这时想到了,血脱气亦脱,血脱先固气,当服温补。因病人遍身斑疹,余听鸿内心挣扎了一番,最后还是决定舍表救里,用四君子汤,加木瓜、萸肉等,调以赤石脂和米汁。

药服用后,虽继续下利,但病人无所苦,舌滑口和。只是出现了面红目赤,夜不能寐。

阳能立回,但阴难速成,阴不能潜阳而面红目赤,阳不入阴而夜不能寐。

这时众医见状,纷纷建议他转用清热养阴药,但余听鸿一律无视。他认为必须固气升阳,才能止利。于是继续用附子理中汤(党参五钱,白术三钱,干姜一钱,附子一钱,炙草一钱,红枣五枚)。

病人服用后虽所苦,但舌转干黄,渴而不能饮。

接连两方,病人都是服用后没什么不舒服,但燥热之象愈发严重。这是因为正气虚,乐于得补,但阴津难生,无法平衡阳分。阴阳不平,气化难复,虽欲饮而不能。

也难怪众人会认为药不对症。

但余听鸿坚持认为不能用寒凉。这个观点是对的,但是阴阳之间,不能用阴,就只能用阳,也是他到目前为止的局限。

病人继续服用附子理中一剂,这一下,舌苔更是变为焦黑色,扪之如炭,脉仍沉迟不浮,面红目赤,夜仍不寐。

照理说,如此扶阳,病情应该顺利得以扭转了吧,但结果却只是添热而已。

读到这里就能深刻体会到,喻嘉言所说的,当阴分已竭,阳分岂是你想回就回得了的?!(参《四逆救逆》

余听鸿内心焦灼,只好派人去请前辈邵聿修先生,但需要时日。

他又令病人服用了一剂附子理中,结果黑苔皆剥,舌变干绛色。好在,胃气稍苏,利亦稍稀。如此补气扶阳,中气稍稍得固。

见利稍止,余听鸿在原方中加入生地阿胶,以期补阴。

如果说阳气是扶阳即能稍有起色的,那么阴分是喝了阴药就能生长的么?

非也。需要身体的运化机制以转换成阴分。如今病人是渴而不能饮,气化功能败坏至此,如何运化得了阿胶生地?不但不能运化,还会因此受到进一步的破坏。

于是我们看到,病人服用后,下利又甚,舌转薄白,还增添了呃逆的症状。余听鸿真是苦恼至极,“阴药不能进,阳回而无依,如之奈何?”

只能重新服用附子理中,再加丁香和代赭针对呃逆,服后总算下利稍减。于是接连再服用三剂参术附桂苓草之类,到了正月初二,病人下利得止。

这时另一位丁姓医生到了,他说不妨用些轻清之药,如山栀、连翘、桑叶、杏仁、蝉衣、芦根之属。

一方面治到这里,病家众人见此症面红目赤,舌绛而干,都认为余听鸿用药有误,若不服用丁姓医生之药,实难服众;另一方面,余听鸿也真是没辙了。

只能先少服一杯试试,没想到刚入口,病人便觉寒战,舌转白润,作哕不休,利下又甚。

丁姓医生所处之方,在常人看来,确实并不过于寒凉,但对于一位阴阳俱近亡的病人而言,无疑毒胜砒霜。

余听鸿只能赶紧以理中汤补救,病人哕止。病家还是不信,要求再服半杯丁药,病人遂舌转润薄白,且再次呕逆。这下大家都无话可说了。

大年初三的夜晚,余听鸿请的邵聿修先生终于赶到了。邵先生说病人“舌干而绛,下血极多,血脱则气亦脱。若专服阳药,阴液何存?阳无所依,阴躁即见,岂能久持”。建议用归脾汤合黄土汤去黄芩,“阴药少而阳药多,可保无妨”。

余听鸿也认为很有道理,但是他们都忘了,此方仍有地黄阿胶等阴药。

果然,病人服用后立马感觉背脊寒凉,而药仍从大便流出。

余听鸿此刻似乎是走投无路了!他说邵先生乃常昭两邑医生之冠,无出其右者。他都没辙,还能怎么办?!

既然只有温补服用后无所苦,那么就继续温补吧。即进以鹿角、杜仲、枸杞、附、桂、党参、冬术、炙草、干姜、巴戟、红枣大剂。服三剂,利止,面红目赤仍不退,夜仍不寐。

还是老样子,虽然服温补药,不会呃逆不会发凉,无甚痛苦,但是阳浮更甚,因为无阴可入。

如此到了初六的卯时,病人突然冷汗如浴,呃逆频频,连续不止,已见欲脱之象。

仍是印证了喻嘉言的话,阴亡阳不可回!余听鸿扶了十几天,拼命想要令阳得回,但还是无法阻止阳气的脱亡。

生死关头,余听鸿终于找对了路子,他仅用两味药,附子三钱,别直参一两二钱,令煎浓汁,分三服。

此案的诊疗中,第一次用上了人参,之前用的都是有参之名无参之实的桔梗科党参。

立即出现了奇迹。一服后,病人并没有像之前服用温补药那样发热;二服后,汗稍收,呃亦减。不发热,且汗收,这才是真的阳回。

尽剂后,余听鸿转用党参煎煮四两,令病人终日频频饮用。汗收呃止,而能安寐,面目红色亦退,从此转机。后嗳气不休,再用旋覆代赭汤十余剂而平。

此案可与我之前写的《戴阳》一文互参。

阳分随阴分尽而亡脱。补阳,则无阴可入,补而不能回,且会进一步耗阴;补阴,则中虚不纳不化,不化则阻气,寒凉则伤阳。两者皆用,又不能互相抵消,反而各成弊端。

在最危机时刻之前,余听鸿和其他医者都陷入了或阴或阳的两端。直到最后的最后,濒临亡脱,才想起用重剂人参直接守中。

中气固,则阴阳固。病人暴散而无收,不能再重辛热药助其气散;病人中虚不运,不能再用滋腻药或寒凉药伤其气。

用人参一味,单刀直入,从元气下手,是最为妥帖也是最为精准的。这就是《戴阳》一篇中最后朱丹溪所用的手段。

我个人认为余听鸿最后逆转之方,附子完全不需要用,不过好在有较大比例的人参坐镇,附子更倾向于发挥回阳的正作用。

至于党参,在元气得固后,频服相当于同时大补气阴,尤其是阴津。病人中虚,其他生津药大多偏于或凉或腻,难以接纳,党参生津的同时,又没有这个弊端,因为它本身就能扶助中焦之运化。

从此案我们可以看到,阴分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,一者阴分难速成,一者需要足够有力的中焦。在紧急关头,假如素体阴分不亏,或中焦尚能健运,则还有回阳的可能,否则…

所以朱丹溪呼吁要重视人体的阴分,以救滥用燥热药的时弊。但重视阴分,和滋阴,是两码事。

朱丹溪最重视中焦之气,其医案最多使用的药物是人参和白术,正是因为,中焦健运,方能成就气血之生。即便在阴亡阳脱之际,他也是专用人参大补元气以守中,绝不可能因为阴尽而用熟地之类。

本案之极端,恐怕如今大多中医医者一生难以遇到。但是其中所蕴含的诸多医理,却与日常息息相关。这些道理在古人的医案里,越是极致,越见分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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